黃太師還能想起，田肆拖著奄奄一息的白淮南來找他的時候，他正在吃著香滿樓裏最負盛名的香酥鴨，那鴨肉熱的滋油，香氣撲鼻，讓他流了好久的哈喇子。

然而一口鴨肉還沒送到嘴裏，田肆那崽子就闖了進來，直接就把自己拖走，大喊著救人救人！快幫我救人。

自己這把老骨頭雖然就快被他搖散架了，但是一看地上白淮南的情況，還是立馬板著臉色看了起來。

只見男子臉色蒼白，身穿一襲月白色的衣衫，也正因為如此，那胸口處鮮紅色的血跡更加明顯，就像雪地裏開了開了一朵鮮艷的梅花。

“他這是中了毒。”老頭子揭開白淮南的衣服，仔細瞧了瞧那傷口，一語中的。

“是啊！不瞞太師你說，這人本來都進了棺材了，誰知道我今日去瞧時卻聽見那棺材裏發出了響動，還以為是鬧了鬼，掀開棺木一看，才發現他居然還活著。”田肆想想之前那場景就覺得頭皮發麻，偏偏那天自己還是夜裏一個人去的，差點沒把他嚇破膽。

黃太師見白淮南還昏迷著，伸手撐開他的眼皮看了看，面色嚴峻，然後伸手把他拖到了一旁的床榻上。

這白淮南好歹還是一個大男人，塊頭也不小，剛剛一只手將他拖過來自己都費了不少力氣，沒想到這耄耋之年的老頭子還能有氣力。

“黃太師，您果然是這天京最好的藥師，這別人還傳言說您不再出診了呢，可我偏不信，好不容易找到你，你可要替我好好看看啊！”

老頭子已經檢查完畢，聽到田肆這話白他一眼，涼涼開口：“老夫的確不再出診了，但今日得益於老夫心情甚佳，不過你再這裏多說幾句，你這朋友可就真的要一命嗚呼了。”

“啊不行，太師你需要我做什麽，你盡管說。”

“他之前是假死，沒有呼吸和心跳，但是之後應該是又用了某種毒素進行以毒攻毒，救回了心脈，正好被你看見了。現在我說藥材，你盡快找回來，他就還有救。”黃太師取了一些銀針來，準備先按壓著他體內的毒。

那天，黃太師的香酥鴨已經冷得不能再吃了，但所幸白淮南的命終於撿回來了，但是那毒毒性極強，又進入他的五臟六腑，命是撿回來了，可他全身的功力也全都費了，也使不上任何力氣，現在的白淮南，和廢人沒有區別。

田肆本來以為以他那個執拗性子，如果知道這個事情定會抓狂，但沒想到的是白淮南聽完竟然是一句話沒說，眼珠子轉了轉，然後開口問。

“娘娘呢？回到天京了嗎？”

“她與皇上早就回來了，你莫要太擔心，還是養好身子吧。”田肆勸道。

白淮南看了眼田肆那一只斷臂，突然呼吸一窒，梗了梗喉頭想說些什麽，然而一大堆話到了喉嚨口就變成了簡簡單單的兩個字—謝謝。

田肆也瞟了眼自己的斷臂，頓時明白了他的意思，這是覺得內疚了？

“嗨，老子只有一只手照樣活得風生水起，你別太放心上，再說了現在後悔也沒有什麽用是吧。”田肆伸手拍他。

“我從不後悔打斷你的手，當時那個場景，若不是皇上攔著，我依舊會殺了你。”白淮南毫不留情地打破他的幻想。

田肆癟了癟嘴，訕訕地笑起來。

“不過我如今這樣子，也算是報應了，我還是找個地方度過一生吧，別無所求了。”白淮南似乎真的看破了紅塵。

“那葉曦呢？你不再……”田肆試探道。

床上那人沒有說話，只搖了搖頭，終於是閉上了眼睛，香甜地睡了過去。

都說最安全的地方就是最危險的地方，田肆便在白淮南墓地給他找了一間茅草屋住著，還以為任何人都想不到，誰知道葉曦居然失了憶，拉著祁餘找來了這裏。

幾人站在原地，月光從雲層裏疊了出來，映照著幾人的臉色更加蒼白。

白淮南反應過來，轉身就要跑，卻被葉曦猛地一把抓住，大聲叫了句：“你是白淮南？”

“你沒有死？”祁餘也走了過來，仔細辨認起來，似乎想確認這是不是真的白淮南。

白淮南有些不自在，輕輕甩開了葉曦的手，自顧自地往自己的茅草屋走去，就像沒有看到幾人一般。

他雖然沒有說話，祁餘卻能確定他就是白淮南無疑了。

葉曦楞了幾秒，正準備追上去，一旁的田肆已經跟了上去，啞著聲音說道：“葉曦失憶了，她誰也不記得了，卻還記得你。”

白淮南腳步一停，有些錯愕地轉頭，似乎想確認他所說真假。

“你不信我的話，自己去問她，問她還記不記得皇上，記不記得我。”田肆伸手推他。

葉曦看著眼前的人，那張臉有些熟悉，似乎正是夢中那模糊的輪廓，漸漸重合。

“原來你真的沒有死，真的是你！”葉曦大叫一聲，不管不顧地沖了上去，直接一把撲到了白淮南懷裏。

不知道為什麽，自己明明不記得他了，但是看到他還安安穩穩站在這裏，自己這顆心就像吃了定心丸那般安定，一直繃著的一根弦也就松了下來，輕松不已。

懷裏的小姑娘溫暖如初，白淮南有些恍然，他幹著一雙手，動也不是，不動也不是，只得僵直站著，擡頭看了眼那月色裏的祁餘，他的臉色堪比暗夜，一雙眸子陰沈似海底。

自那之後，葉曦就常常往白淮南的茅草屋跑，每次來的時候都還非要拉上黃太師，說什麽白淮南身子實在還沒透，還需要他去看看。

可憐了老頭子美好的退休生活還沒享夠，就差點被折磨過去了，最後幹脆裝病不出去了，只開了些強身健體的藥材方子給葉曦，讓她熬給白淮南服用。

葉曦自然是樂意至極，每日下了朝就直接奔茅草屋而去，祁餘都叫不住，每每都把他氣得夠嗆。

又是一個下朝之後，祁餘坐在內殿，手上處理著奏折，心裏卻是一直回想著葉曦剛剛急匆匆的身影心情愈發煩躁。

這都快兩個月了，葉曦已經冷落自己，關懷白淮南兩個月了，任是自己再怎麽勸自己，現在也快要憋不住了。

只見祁餘猛地一下摔了竹簡，巨大的聲響轟隆一聲，正巧屋外也劈開一道閃電，慘白的電光劈了進來，倒是嚇了他一跳。

還不等幾秒，稀裏嘩啦的雨聲瞬時間傾巢而下，一場暴風雨來襲，激烈的讓人措手不及。

雨幕密的像珠簾，噠噠地濺起蓬大的水花，濺濕了祁餘的鞋尖，他站在門檐處，黑眸泛起了水花，不知是水花，還是雨滴。

“皇上，雨大了，快進去吧。”尚春撐著傘跑了過來，用自己的衣衫替他遮起了雨水。

祁餘卻是動也不動，望著那密密的雨幕發呆，良久才說了一句：“雨大了，他那茅草屋不知能不能遮雨，萬一染了風寒可如何是好？”

祁餘猜的沒錯，白淮南那茅草屋確實比較脆弱，這樣突然的暴雨襲擊早就將外層的草垛沖刷幹凈，兩人淋了個落湯雞，只能躲在角落生起了火堆，烤起濕漉漉的衣服來。

白淮南背對著葉曦，身體僵硬。

葉曦也背對著他，小心翼翼脫了外衫，掛在樹枝上烤了起來，有滴滴雨水從屋頂上的窟窿落下來，濺起水花。

雨已經慢慢小了，白淮南滿臉潮紅，嘴唇也幹裂了幾分：“葉大人還是回宮去吧，我這地方如此寒酸，委屈了大人。”

葉曦看著跳躍的火光，嘟起了嘴巴：“白淮南，你趕我作甚？你今日的藥我都還沒有熬出來，到時候誰給你熬啊！”

明明是這樣關懷的語氣，白淮南聽著卻板起了臉色，有些生硬地回駁：“我不需要葉大人這樣，大人與我只是陌生人的關系，大人不必如此費心。”

這樣急於撇清關系，葉曦一聽就不樂意了，轉身就一巴掌打到他身上，一臉氣急敗壞：“白淮南，你狗咬呂洞賓，不識好人心！我只是覺得愧對於你，我本來以為你死了，現在好不容易你還在，你卻……”

那一掌力氣不小，白淮南咳了幾聲，轉頭看了葉曦一眼，張了張嘴：“葉曦，你當真什麽都不記得了嗎？不記得祁餘，不記得兮妃了嗎？”

“嗯……我好像聽過這個名號，可這怎麽可能呢？我這個樣子怎麽能當娘娘呢？皇上可是天子，如何會封我為妃？”葉曦不是沒想過這個問題，但思來想去也覺得不太可能。

火光耀眼，熱度逼人，映在白淮南潮紅的臉龐上，眼前人嬌俏可人，眸子裏全是委屈的情緒，讓人心疼，他腦子一熱，居然湊上了腦袋過去。

“你幹嘛？”葉曦楞生生擋住他。

他的聲音有些喑啞，神色也變得不自然起來：“既然如此，我為何不能將你擁入懷中，如若這次失憶是命運的安排的話，那他一定在給我機會，我為什麽不抓住這個機會呢？”

不再等待，白淮南一手抓住葉曦抵擋的手，傾身親了上去，氣氛變得暧昧火熱起來。

白淮南的氣息很濃厚，像雲栩宮花壇裏的薄荷葉味道，沁人心脾。

他動作很輕，生怕驚嚇到她，唇瓣柔軟，只輕柔摩挲著，或許是緊張，就連放在她肩膀上的手掌都在微微發抖，甚至開始出汗。

“不對，這不對。”葉曦一直瞪著眼睛，能看見眼前人微黃的臉色，和卷翹的睫毛，像兩把小扇子，撲閃撲閃的。

然而這般美妙的場景卻是讓自己心裏極其不舒服起來，莫名就燃起一股子內疚的情感，越來越重，越來越讓人難以承受，終於她眼一瞪，伸手猛地推開了動情的男人。

她力氣有點大，直接讓白淮南倒了下去，倒在濕漉漉的地上，弄花了月白色的衣衫，汙漬染上衣衫，著實狼狽。

“誒，你……” 葉曦也有些驚訝，剛想伸手去拉他，指尖卻停在了空中，怎麽也碰不下去。

白淮南也不在意，自己拍了拍手坐了起來，有些自嘲地笑了幾聲，拿起葉曦丟在一旁的衣衫，慢慢地烤起來，沒有說一句話。

葉曦雙頰被火焰烤的通紅，喉嚨也幹啞得要命，氣氛實在是太過尷尬，她也不知說些什麽，空氣裏只能聽見幹柴燃燒的劈裏啪啦聲音。

片刻之後，衣服烤幹了，葉曦聽到白淮南幹幹的聲音：“即使這樣，即使你已經忘了他，你心裏也不會為其他人留出位置，我們都知道。”

白淮南轉頭看著葉曦，眼神清亮：“從始至終，你心裏便只有他。”

葉曦沒有說話，她知道那個“他”是誰，事實上，剛剛那個吻裏，她的腦海裏居然全是上次祁餘霸道宣誓的模樣，一遍遍在自己腦海裏盤旋。

“葉曦，你若再記不起朕，朕就親你一次。”他有點兇狠，手上卻是輕柔替她撩了撩被風吹亂的碎發，溫柔碎成了月光，漫過天際。

屋外已經是雨過天晴了，葉曦穿上衣衫，正準備擡腳離開又頓住了，轉過頭來看著白淮南。

“白淮南，你還活著，我很高興。”她說。

白淮南站了起來，望了過來：“娘娘，你不必對我感到內疚，我也不不需要你的任何回應，如今這一切都是我自己的選擇，對於你，我永遠不會後悔。”

葉曦走出山林的時候已經是日頭正盛了，有小鳥的聲音在身後響起，她棄了馬車，一個人走在路上，突然覺得腦袋一暈，擡頭望了眼那刺眼的光暈，白眼一翻，就這麽暈了過去。

她這麽一倒，藏在樹後的幾個人眼睛一亮，迅速鉆了出來，見四下無人，三下五除二就將葉曦扛走，立馬消失在幽徑之間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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